风阵阵吹过来,为何不回来

「长顾」一春一载

*写的是长庚游历山川的时候

*真的太喜欢他了,跟着他的脚步走,觉得自己也能明白很多


十五十六岁的那两年,大约是他心里迷茫盛得最多,也是最惶然不知所措的时候。当他一脚从无忧无虑的雁回里跨出来,心里边的那些知人与自知够他远离宫中浮华不实的金碧辉煌,却没办法帮他在这浩渺大地、在自己无处安放的心上选定一个方向。


他曾认为人心底里的爱憎不过如鲜花一绽而落,时间一长,花谢干净化成了尘泥,无人知晓,自己潜移默化间也能遗忘。


于是他把自己化进了名为天地的汪洋里,期望浸泡得久一点,那些密密麻麻的心思情愫,就全都能被洗得淡一些。


后来又在每天夜半时分醒过神来,发现那感情好像并非是无来由的身外之物,而是伴着他身条长成一并扎实刻进血肉里的东西,浸得再久洗得再彻底也清除不走,纵使把自己的人生从头再过一遍,也还是会走到这个既定的地点。


他便一度像躲什么魑魅魍魉一样,躲着自己心里那些感情,有时被逼到无路可走了,甚至会想要玉石俱焚,一刀高举,才惊觉这比什么都要难以割舍。


当刀刃哐当一声落在地上,他没办法不颓然,也想不明白自己这样做有什么作用。走过山川河海却葬不掉自己心里不该有的种子,执一把烈火狠狠一烧,一阵风吹过又再次生根发芽。


长庚从不爱被什么事物束缚,也不肯向任何事物低头,偏偏顾昀二字像个为他天造地设的牢笼,生生成了个困死他的角落,逃不出去,只能溺毙其中。


他一阵阵的惘然,试过投身于劳碌转移目光,也想过遁入空门和红尘一刀两断,千般努力,一回头却发觉此心仍在原地,载着无所适从的满腔情意隐去又重现。


直至看过的人多了一些,见过的纠葛矛盾多了一些,他在劝导旁人时会忽然看见自己,也能从诗文中寻得,倘若有何物实在安置不下,不如换个角度去对待。


一件事究竟是什么性质,某种意义上实则全取决于对上它的人抱着何种心态,倘若将其放平了坦然应对,说不定就能与它和平共处,继而顺理成章地找到一条出路。



他便按上自己胸口,去问那些情愫,问那些爱意,问被死死压抑在心底的那个自己。


反反复复兜兜转转,才终于有石子落入水潭漾起一串涟漪,有一捧清泉淋了过来令他醍醐灌顶。


长庚方才明白,与其说顾昀是唯一一条他怎么跑也跑不出去的死路,不如说是他这辈子剩下的最后一个鲜活的念想。让他在乌尔骨缠身时有希望可抓,成了他和这世间搭起来的一座桥梁。倘若把这个人抛开,那自己是死是活、境况如何,别说其他人会不会放在心上,连他自己对此,大概都已是浑不在意了。


他终于能够从私情里走出来,意识到顾昀对他而言意味着更多东西。那是立在他心尖的一根标杆,始终走在他身前的人,必须拼命追随才有缩短他们之间距离的可能,令他得以离开禁锢自己视野的立锥之地。


他怕顾昀在风雨飘摇里只身站了太久,迟早有一日会垮塌,那如果有朝一日他足够强大,能够把自己不够格的地方都磨炼的足够坚韧,或许当顾昀忽然倒下又身后无人之时,他可以冲上去接住他。


……或者是当那个人累了,想休息一下的时候,他能有足够资本为他建起一个可以安身立命的角落。


这个念头一生,便好似在他的心中扎了根,昼夜不息地生长出来,长成了一片森林。


他在灯下练剑习武,反复地回忆着顾昀曾教给他的招式、对方腾跃翻飞时的身姿,越回忆越觉得自己相去太多,两个人耳目昭彰的差距叫人心惊。


“长庚,你练剑时有些心浮气躁,习武之士需要光阴风霜堆叠而成,切不能急躁冒进。”


他惊觉自己急于求成之心太盛,飞快地敛了神思,拱手道:“是,多谢师父。”



一年过后,东风拂花而来,月色映着长夜无声,他手中重剑如银龙游走,冷光烁烁如闪电,迸跃间素袍翻飞,剑影及处削铁如泥枝叶分崩。


回手站定后空地一角寂寂无言,他回忆了自己方才出剑的力道与速度,心知还有薄弱处尚需补足。


他心弦轻轻一动,将重剑收入鞘中,打算自己思索出个对策来各个击破。


长庚回到小院内,取一册医书翻开研读,又一笔笔地抄下药经,袖口掩着前些时候乌尔骨发作时抓出来的数道血肉翻飞的伤口。


“乌尔骨在你体内扎根已久,须时刻保持平心静气才可压制一二。如果感到心神不定难以自控,可借读书诵经转移注意力,这里都是一些有研读价值的书籍。”


长庚便一笔一划抄写着经文,同时思索自己剑术还能怎样精进、医术还需如何磨炼,从这处想到那处,想着想着,便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个人的面容。


他当即笔一停顿,动作停滞下来。随后仅是片刻光景就回过神来,继而重新蘸墨,再落笔时书写的力道深了几分。

 
这两三年来,他越发认清楚有些事是人力所不能及的,真是等自己亲手去做了,才切实体会到哪怕是穷尽努力也做不到。


譬如越欲忘却,相思越是绕骨而来,越欲挣脱,反而越识情重。


但他曾经把自己按在无人能见的角落里,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团思念猖獗疯长、颠倒他的心魂,现在却可以借一纸浓墨来悄然寄托数分心事,不动声色、波澜不起。


俨然不再是那个世事不谙、情绪外露的少年人了。他知自己情意生的不应当应分,就用铁铲把它埋藏的深一点、更深一点。


所谓游历山川湖海,本便是见人事、识红尘,再修其身、炼其心。


他看着物换星移,心中填着唯一一人,严丝合缝密不透风,希望往后哪日再见,可在安然时伴其左右,危难时出手相助,平平淡淡,也就足够安稳。


可能时过境迁以后顾昀会拥有自己的家室,他们终不能毕生并肩共度,那么届时远开三四丈,再藏在他身后远远地望,仅是能于一瞬捕捉到对方的笑容,亦是幸事一桩。


他把他从阴霾里带出来,让他有了一个可盼可信的对象,上天曾封死了他所有生路,这是他拼了命捱住苦痛才换来的一线光芒,亮的足够照彻他的一生。


他愿他能被好好地保护起来。



又过一年半,雪过春来。他只身策马到西北之地,见了顾昀一手扶植而起的古丝路,它的繁华昌盛令人叹为观止。


他清楚再北行一段距离就能见到顾昀,却并不急着这么快就要见这一面,与其说不着急,不如说他觉得离应当见面的时机还有点远。他在政事医药方面的水准都不算精进,恐怕还得再下一番功夫才入得了人眼。


此刻他目中所及之景皆是由那人心血铸造而成,每一处每一角,仿佛都能看到他的身影,长庚将这些和着三月春风一起细细地品,才发觉这竟与本人立在他眼前并无分别。

 
他在这古丝路上站了许久,不知想了什么,始终静默。


当长庚翻身上马准备离开的时候,偶然瞥见路边开着的一丛明艳鲜亮的花,心弦一动。


他从前觉得爱恨如花期,谢了之后一切归于尘土,终能消散个一干二净。


现在却懂了花落会化为尘泥,而尘泥又会成为养料,等来年这个时候将再度生长盛开,不会一凋谢便从此绝迹,也不会一放下就轻易遗忘。


但是看见花落花开之人的心意依然能够改变,既然明白了它的往复是个循环,那或许当年复一年间见得更多,能从中慢慢琢磨出世事有常又无常的味道来,可以不再拘泥其中悲春悯秋,大抵也就能更平和坦然地面对,逐着心底里一角清明而去了。


长庚握着缰绳调转向南方,再扬起马鞭,沉稳有力地一策之后疾驰而去。


他知道他与顾昀终有一日会重逢,而长庚期待着彼时自己能如他那般心澄如明镜,于世事变迁间巍然不动,可以安然若素地共赏这天下好景。


“驾,走。”



「此身生于世间,虽然天生资质有限,未必能像先贤那样立下千秋不世之功,好歹也不能愧对天地自己……」


「……和你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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